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盐骚(47)

张天禄继续开导她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给你的钱够你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也不用破费赎什么身了,到时候卷点细软远走高飞,趁着还年轻嫁个男人,生个孩子,好好过几天日子。在这里耗到人老珠黄,沈玉林不管你,藏春楼又能白养着你?那时候你的日子才叫惨!”

获得自由,嫁人生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时候却变得伸手可及。她有点动摇了,心想这倒是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但是要向沈玉林下手,她不知自己做不做得出来……

张天禄察言观色,知她心动了,说道:“我也不要你马上答应,你回去想想,想好了再答复我。”

银红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呵,口说无凭,谁信啊!他害得我儿子疯了,这么些年我不也没做什么吗?”其实,他不是不想报复,一来沈玉林为人小心,不好下手,二来他天性也是胆小犹豫的人,瞻前顾后的犹豫至今。接近银红后,他才觉得时机到了。

银红起身离去,走时两人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张天禄凑上去低声道:“别让我等太久啊!”

这几年宁河盐业恢复了生产,并且更加兴旺,镇上来来往往的外地盐商和来打工的人更加多了,旅店都不够住,所以沈玉林投资天悦客栈。他本想和刘天悦联营,后来觉得自己的生意忙不过来,索性只是入股,坐收利润。

                  饥民(8)

沈玉林和刘天悦因客栈的事时时打交道,交情更好了;他和银红幽会,也不再去藏春楼,而是在天悦客栈的一个房间。刘天悦一直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这天,银红和沈玉林在天悦客栈幽会,试探地提出赎身的事。她想,如果他肯答应,她就不帮张天禄加害于他,还可以提醒他小心张天禄。谁知沈玉林听了,一如既往地回绝了。

银红心里有了气,说道:“你又不是出不起这点钱,非得让我天天在那里迎来送往,也不嫌你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糟蹋?!”

沈玉林嘿嘿一笑,摸着她的脸说:“我不嫌,我要是嫌你是个*,当初就不来找你了!”

“这么多年了,我这么真心实意地对你,难道这点愿望你都不肯替我实现吗?你对我真一点感情也没有?”

“你看你,又扯这么远,我就喜欢你是个*,看起来又一点不像个*,倒像个良家妇女,我就喜欢这种反差。你要真成了良家妇女,表里如一了,我还不喜欢了呢!”

“你就会强词夺理,那我老了怎么办?”

“老了再说呗,还早着呢,何况你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嘛,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

听到这样的话,银红只感到心里一片冰凉,这个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付出所有真心的男人,对她仍是一副锱铢必较的精明商人样,连嘴上哄她一句都生怕她当了真而不愿说,不仅不愿在情感上多付出一点点,也不肯在财钱上多付出一点点……

“好了好了,又生什么气,那些事情到时候再说不行吗,现在就杞人忧天干什么。好不容易在一起,开心一点嘛!什么叫欢场,欢就是要笑的嘛!”沈玉林说着过来搂她,把她摁倒在床上。

过了几天,银红找到张天禄,板着脸说:“好吧,我答应你。但是要先付一半钱给我,事成后再付另一半。无论事情成不成,这宁河镇我都是不能再呆的了,所以万一不成功,先付的也不能要回。”

“好说,好说,你想通了就好!”张天禄连声说,殷勤地请她坐下,亲自端上茶来,然后从怀里小心地摸出一个小纸包,慎重地递给了她。

拿着这个不起眼的小纸包,银红不仅手在抖,心也在抖,她知道她手里拿着的是沈玉林的命,一个令她爱恨交加的男人的命……

这一夜,银红回到藏春楼,内心波澜翻滚,无法入睡,坐在窗前弹了一晚上的琵琶。弹的曲子是《十面埋伏》,琴声铮铮,带着一股杀气,听得人瘆得慌,背上像滚过一个个惊雷一样,不由自主地打起寒战来。

她坐在有着卍字花纹的窗格子前,没有点灯,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如同布景一样高悬在天上,照得窗格子斜斜地投影在地上,照得她身上的白衣发出幽幽的荧光。她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眼中闪出狂热的光芒,如同一个美丽又凄厉的女鬼。

一遍又一遍,她不住手地弹着,弹得地上的卍字花纹都变成了一个个浓重的“杀”字,弹得起风了,风卷起那些字向四面八方奔逃,发出呜呜的声音,从人们的心头划过。一只乌鸦被惊起,呱呱地叫着冲向天空,月亮也受惊似的哆嗦了一下……

藏春楼的姑娘和客人们都被琴声惊动了,那琴声不仅让人听了心慌,还勾起许多本以为遗忘了的伤心事,一时间酒变得寡淡无味,欢快的乐声也变得绵软苍白,谁也没有了心思寻欢,狗烦躁得跑到院子里冲着月亮一阵乱吼。

老鸨气急败坏,冲到银红房间,推门发现反锁上了,便叉着腰站在门外骂道:“你个死丫头,又被哪个男人甩了在这里发神经,大河没盖子,要跳尽管跳,不要在这里影响老娘的生意!”

但是任由她怎么骂,里面的琵琶声丝毫没有停顿,反而更加激烈。那乐声从银红舞动的手指里一把把地撒出来,饱满新鲜,带着金属的质地,四处蹦跶着,刺激着人们的耳膜。

突然,随着乐声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房子都忽悠了一下似的,银红那一头漆黑的长发在身后根根竖起,白衣飘飞,好像要乘风而去。随着一声裂帛似的声音,四弦齐断,乐声戛然而止。震动的余音一波一波地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扩散开来,将黑暗击得粉碎……

                  饥民(9)

过了半个月,沈玉林要去外地进货,提前走了一天,打发随从先行一站等候,自己借机和银红幽会,打算第二天再启程。

两人又在天悦客栈相聚。银红刻意打扮了自己,身着新做的大红纱衣,盛装相迎。沈玉林笑道:“呵,今天很漂亮嘛!”

银红淡淡地道:“你这次去贩货,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何时才能再聚。我希望你走后,能在心里记着我,不要忘了我……”

“这次去得虽远,也不过月余就能回来嘛,搞得生离死别似的干什么?”

银红勉强笑道:“每次与你相别,在我看来,都似生离死别一般,不知哪次你就不再来找我了……我做了些小菜,陪你喝几杯,算替你送行吧!”

“好!”

两人坐在二楼的窗前,临河共饮。窗外的青山绿水映入眼帘,时值初春,满眼鲜嫩青翠的绿,那后溪河的水也绿得碧玉似的。银红怔怔地瞧着河水,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沈玉林问,觉得她今天有点怪怪的,好像有点心事重重。

“玉林,你还记得那次带我去后溪阴河点着蜡烛捕鱼吗?”

“那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想起那天,想起烛光下你微笑的样子,想起你隔着渔网吻我……”

“可惜现在咱们不方便一同出游了,不然你要喜欢,再带你去就是。”

“玉林,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当然,不然都成亲了,还干吗来找你?”

“好,为了我们曾经的快乐,干了这一杯!”

沈玉林喝干了杯中的酒,提议道:“咱们一起弹个曲子吧,很久没和你一起合奏了。”

房间墙上挂着琵琶和笛子。银红起身取下,说:“弹什么曲子?《汉宫秋月》还是《寒鸦戏水》?”

“春天都到了,就别什么秋啊寒的了。”

银红想了想,说道:“那弹《阳关三叠》好不好?正好你要出行。”

“好。”

两人一个执琵琶,一个执竹笛,合奏起来,银红和着曲声,唱道: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醉。

载驰因,载驰因,何日言旋轩辚。

能酌几多巡,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的伤感。

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

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鸿雁来宾。

唱着唱着,泪水从银红的眼里滚落出来,滴到红衣上。沈玉林叹道:“你看你,又哭什么,我又不是走了不回来。你还是这个脾气,一分别就哭哭啼啼的。”

说着,他把琵琶从她怀里拿开,抱起她到床上,解开她的红衣,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他重温着这个女人的身体,轻车熟路,挥洒自如……

银红躺在那里,心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个拥抱着她的身体现在是活生生的,有重量有热量,会动会喘息,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是她的爱,也是她的恨,爱和恨原本就只隔着一张纸而已。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拥抱着她的爱与恨。当这个身躯消失的时候,她的爱与恨也会随之消失吗?不,它们都还在,它们会永远地埋藏在她心里,成为她未来日子里的噩梦。

沈玉林翻身抱住枕头,懒洋洋地吩咐道:“倒茶来!”

                  饥民(10)

这是他的习惯,云雨之后要喝点水,小睡一会儿。银红起身穿好衣服,替他备茶。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不同的是,那是一杯有毒的茶……

银红走回床边时,沈玉林已经快要睡着了,她扶起他,把茶杯端到他口边,一口口喂他喝下。他觉得茶有点苦,味道怪怪的,抱怨了一句,却也都喝下去了,困意袭来,又一头倒下去睡着了。

突然,腹中的剧痛使沈玉林蓦地醒来,刚想开口说话,张口却吐出一口血来。朦胧中,只见银红立在床前,身上的红纱衣映得眼前一片血红。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她的红纱衣带如着了魔的手一般伸向他。她依然冷冷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痛苦地挣扎着。

面对银红的冷漠,沈玉林有点明白过来,他伸手指向她,用嘶哑的声音说:“是你……你下的毒?”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