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盐骚(11)

                  绞虹节(3)

几个回合之后,三人竟都败下阵来,那毽子像长在红衣女孩脚上似的,一直没有落地。她踢得兴起,开始一个人踢全套的花样,踢完单脚、吊脚、对脚、跟角,再踢半边圆、搁脚、勾脚、跳脚、小笼、大笼、甩、摆等。只见那绿毛毽子如活了一般,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一丝不苟又灵活自如地踢着,目光追随着毽子,顾盼生姿,如一只灵巧的燕子。

杨延光看着她,不知怎的突然心有所感,老婆过世前病了好几年,看久了整日歪歪倒倒的病人,这时看到这么一个活泼健康的女孩,感觉自己被注入了一股活力似的。

他问一同来的灶头:“这女孩是哪家姑娘?”

“是蒲临川的闺女,叫什么青莲的。”

“她找了婆家没有?”

“这个不太清楚,应该还没有吧!她哥在张天禄的天禄灶干,可以问问他。”

“哦。”

“杨老板看上了这姑娘?”灶头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

“杨老板新近丧偶,再娶也是迟早的事,如果有中意的人家,早点定下来也无妨。”灶头察言观色,又说道:“凭杨老板的身家地位,在这宁河镇什么女人娶不到?”

杨延光不置可否,目光仍追随着女孩红色的身影。只见她终于停了下来,跳得热了,脸红扑扑的更添娇媚。一个男子递上手绢,她擦着头上的汗,亲昵地跟那男子说着话。

他皱起眉头,问道:“那男的是谁?”

灶头看了看,说:“那人啊,是镇上的木匠夏子谦。”

他听了不做声,在心里盘算着。这时人群纷纷拥向两边,围出一个大圈,让一条草龙在里面舞动。这龙是用麻布与草绳制成的,最终要烧掉,所以也称烧龙。

玩龙者上身*,下穿灯笼裤,一些人举着龙上下翻舞,在圈子里盘绕着呼号飞奔,一些人举着火把围着龙舞动,围观的人鸣起鞭炮放起烟花为之助兴,一时间鞭炮声齐响,烟雾腾腾,热闹非凡。

兴尽之后,草龙被火把点燃,付之一炬,燃起的火焰映红了围观者的脸。蒲青莲不知道在她全神贯注看着烧龙的时候,有一个男人也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在火光中无忧无虑地笑着,拍着手,感受着这个快乐的绞虹节,不知道她的命运即将被改变。

                  哭嫁(1)

杨延光托媒婆来提亲,让蒲临川一家大出意外,又感到受宠若惊。他们恭恭敬敬地把媒婆请到家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落座,急忙端茶倒水。

媒婆一边喝着茶,一边说:“这杨延光就不用我多费口舌说了吧,他能看上你们家闺女,是你们家多大的福气呀!”

“那是那是!”蒲临川连声说道。想不到青莲这个疯丫头,还能有这样的好命,平日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呢!他老婆一听,已经激动得在抹眼泪了。

蒲文忠也高兴坏了,心想本地最大的盐老板看上了自己的妹妹,那自己不就成了他的大舅子?既然是他大舅子,当个灶头那还不容易?真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要实现了不说,今后的荣华富贵也是指日可待了。

蒲青莲在里屋听到媒婆来提亲,犹如晴天霹雳般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盐老板会看上自己。她顾不得礼节,一头冲出去,对着媒婆嚷:“你回去对杨老板说,我们穷家小户,高攀不上他们家!这门婚事,还是算了罢!”

“哟,青莲姑娘出来了,果然是长得水灵灵的,难怪杨老板动心呀!”媒婆不接蒲青莲的话,自顾说道,还想去拉她的手。

蒲青莲把手甩开,发急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啊?”

“青莲姑娘,”媒婆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你,就赶紧去拜菩萨,谢谢上天给了这门好亲。杨老板既然托老身来提亲,就不在意你们是不是穷家小户,也不存在高不高攀一说。”

“那你去对他说,我不愿意嫁!”

“这丫头,说什么糊涂话呢?女孩子大了都得嫁的嘛,杨老板这样的人品家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蒲临川急忙教训女儿。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而且他娶了两个老婆都死掉了,一定克妻!”

媒婆说:“人家杨老板正当壮年,多少姑娘想嫁还嫁不着呢!他两个老婆都是自己得病死的,怎么能说是他克死的呢?何况,杨老板事先已请算命先生合过你们俩的八字,算命先生说是天作之合,这一点青莲姑娘大可放心。”

蒲青莲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不嫁,只得说:“反正我不愿意嫁!”

蒲文忠沉不住气,骂道:“别以为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不就是为了夏子谦吗?那个小木匠要啥没啥,穷得丁当响,跟了他不饿死就算你命大!”

蒲临川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让他别提这事,但蒲文忠愣头愣脑地已经嚷了出来。

蒲青莲哇地哭了:“我和子谦哥哥已经说好了,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的!”

“小孩子间说着玩也当得真?婚嫁之事怎么也得由父母媒妁做主。”蒲临川急忙呵斥女儿。

媒婆看一眼哭哭啼啼的青莲,说:“青莲姑娘仔细想好了,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有,过了这个村可是没这个店。”

蒲临川赶紧堆笑对媒婆说道:“您别理会小孩子的话,她懂个啥……那这事……这事就这么定了,烦劳您回去对杨老板说一声,他想什么时候办婚事都成。”

“那好,我这就去回话。”媒婆站起身来,又看一眼青莲,撇撇嘴走了。

“你这个傻丫头,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哭个啥呢?”母亲对蒲青莲说。

“娘,我要嫁子谦哥哥,不愿意嫁杨老板!”

“子谦这孩子老实,也不错,可他哪能和杨老板比呢?你嫁到杨家,就是落到福窝窝里了。他过世的两个老婆都没孩子,你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他还能不疼你?”

“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过来,父母和哥哥我都是最疼你的人,难道还会害你?”蒲文忠也劝道。

“你这么想嫁到杨家,那你自己嫁好了!”蒲青莲冲着蒲文忠嚷,推开母亲,冲出门去。

她找到夏子谦,对他说:“子谦哥哥,杨延光找媒婆来提亲,我家里答应了,怎么办呢?”

“啊,这……这怎么可能呢?杨延光怎么会突然看上了你?你以前认识他?”

                  哭嫁(2)

“这宁河镇谁不认识他呀,可是他并不认识我,怎么会突然来提亲,我也想不明白。”

“你家里愿意你嫁他?”

“是啊,他们高兴着呢,认为是天上掉的大好事。”

“谁说不是呢,谁不想和他攀点亲……我真蠢,还问这种问题……”

“你别只顾唠叨这些事,想想怎么办呢?”蒲青莲发急道。

“你家里都答应了,我能怎么办?”

“你也找人来提亲吧!”

“别说现在提亲晚了,就算以前咱们定了亲,现在有杨延光想娶你,只怕你们家也要和我退亲。”

“要不,子谦哥,你带我走吧!”

夏子谦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说:“私奔?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何况就算你舍得下父母兄弟,我上有年老的娘和奶奶,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全靠我养活,要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甘心看着我另嫁他人?我们在云台观的菩萨面前、在信泉发过誓的,要永远在一起。常福生和胡铁匠比试那天,你也曾对我说当有别人想抢我时,你会为我拼命……这些你都忘了?你说过的话都当不得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夏子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道:“青莲妹妹,你以为我愿意你另嫁他人?可要娶你的是杨延光,不是另一个和我一样的小伙子,你让我拿什么和他争?如果和常福生争阿秀的是杨延光,常福生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常福生也一定会带着阿秀逃走的!”

“也许吧,但常福生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不像我……”

蒲青莲不再说什么,一把抓住夏子谦的手,拉着他一路狂奔,爬上山去。

他叫:“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她不理不睬,只一个劲爬山。他也不再说什么,任她拉着自己走。

她带着他爬上了鸡心岭,这个地方号称一脚踏三省,是陕西、湖北、四川三省交界处,此处山路崎岖,人烟稀少,万峰攒聚。陕西界多树林,湖北界产茅竹,四川界尽生茅草,这里是天然鸿沟,四周皆山,只有一条小路通湖北竹溪县。

站在高处向四周望去,尽是连绵不绝的大山,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山间,使得人感到一丝神秘和恐惧。

蒲青莲指着山下说:“子谦哥哥,别的地方我没去过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脚踏三省的鸡心岭就通向三个地方,你要是愿意带我走,至少有三个地方可以去。”

夏子谦叹一口气,往地上一蹲,抱着头不说话。蒲青莲发急地踢了他一脚,哭道:“你说句话呀!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再不吭声,我就从这鸡心岭上跳下去!”

夏子谦忽地站起来说:“你别跳,我跳好了!我死了你就能安安心心出嫁了!”

蒲青莲吓得拉住他。他反身抱住她,哭了:“青莲妹妹,别怪我,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想想啊,一定有办法的!”她拼命摇着他,叫着。

“也许这就是命吧,老天爷不要咱们在一起……”

“不,我不信命,我不相信我的命是这样的!”她嚷着,然而也无计可施。

山上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吹过这一对抱头痛哭的情人,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依靠着对方,指望对方能消除自己心里的无助。然而这风带不走他们的悲伤,带不走他们的无助,它只是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暖意,使他们从里到外都透心地寒冷。

下山的时候,夏子谦说道:“青莲妹妹,我认识一个观花婆,要不,我带你去观观花,让她看看你的命里是怎样的。”

“那有什么用?”

“如果知道命里就该嫁给他,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如果不是呢?”

“那也可以让观花婆指点一下迷津,让她说说我们该怎么办好。”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她说道:“好吧。”

夏子谦带着她回到镇上,找了个鸡蛋铺买了个生鸡蛋,然后穿过一些七拐八拐的小巷,来到一间木房子前。那房子已经快要塌掉了,整个向一边斜去,木板之间有很大的缝隙,还破着一个个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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