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盐骚(13)

哭完娘要哭爹:“我的爹呀我的爹,可惜我生就女儿身,养老送终不沾边。我今是你下贱女,养儿的恩情哪时还?我今喝了离爹酒,我今吃了离爹饭,如今伢儿父女要分散。”

哭完爹娘哭兄弟姐妹:“哥呀妹呀兄妹呀,往日喊我喊得甜,挨到哥哥十八年,竹笋跟着竹子长,哥哥疼妹十八年。”

哭完这几样,新娘被扶上彩帛装饰的轿子,代哭的人继续哭上轿。唢呐、锣鼓、鞭炮齐鸣,彩旗与伞在前开道,迎亲队伍抬着嫁妆走在花轿前面,送亲队伍在花轿后簇拥着,一路吹吹打打而去。

一帮小孩子跑前跑后地看热闹,嘴里唱着:“哥哥背上轿,嫂嫂送到八角庙。吹唢呐,放大炮,哩哩啦啦好热闹。”

蒲青莲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哭得两眼红肿,被鼓乐鞭炮吵得耳朵嗡嗡直响,心里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在一个梦里,好像这一场热闹和自己无关似的。听到小孩子们的笑闹,她悲伤地想:子谦哥哥也会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吗?

此时夏子谦没有跟在围观的人群中,而是爬上了高高的山头,在那里注视着蜿蜒的迎亲队伍。那队伍远看如一群红红黑黑的蚂蚁,在狭窄的半边街上拥挤着慢慢爬行,并发出一些喧哗的声音。那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在寂静的山上回荡,不再是热闹的反而显得无比凄凉。

                  哭嫁(6)

这一刻,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带着自己爱的人逃走,后悔因自己的懦弱而永远地失去了心爱的青莲妹妹……他想要冲下山去,把她从花轿里一把拽出来,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带着她远走高飞……

但是,他已经错失了时机,不可能再这样做了。他知道自己有着许多的束缚,这样任性的行为,只能是想想而已。要是他无牵无挂,早就这样做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孤独地爬到这高高的山上,来看这令他心碎的场面。

他看不见花轿里的她,想象着她今天一定被打扮得很漂亮,但盛装下她一定也是悲伤的面容吧!他想象着她被众人簇拥着和那个人拜堂,送入洞房,从此成为那个人的老婆……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想起金盆映日,想起在那天她已把自己给了他……要是洞房之夜,杨延光发现了这件事,她的命运会怎样呢?

花轿来到杨宅,新郎杨延光在门前迎轿,新娘跨进婆家大门前,要用脚踏一下门槛,以示自己来到了婆家,从此是这家的人了。

堂屋设鼓乐彩饰,备香案,供五谷盐茶。新人进了堂屋,拜家神,拜尊长,拜天地,夫妻对拜……蒲青莲只觉头都磕晕了。她不习惯穿长裙,几次踩着差点把自己绊倒,更不习惯头上顶着个红盖头,看不见路,只能被人扶着走来走去。

各种仪式很是冗长,蒲青莲无聊地低着头,透过盖头的缝隙向四周看——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腿和鞋,哪一个是她丈夫呢?仪式一完,这些人都将成为她的亲戚……

突然,有人塞到她手里一个红包,那是长者受拜后所赠。有人把她扶了起来,送入了洞房。按习俗新人应该抢着先去坐在床上,男左女右,以正中为界,名为坐床。据说谁先坐到床上,就意味着将来谁当家。有些有心计的姑娘还故意坐到界线上,但男方也会坐上去,尽力把女方挤出界线去,或者,猛然把盖头揭开,这个坐床的争夺也就结束了。

蒲青莲不是不知道这个习俗,但一整天她都晕晕乎乎的,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待见到杨延光快步上前去坐到床上,才想起有这么件事来。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不想去和他抢,心想抢到又有什么用,她是永远也不可能来当这个家的,她也不想当,她压根就不想嫁到这个家里来……

有人轻笑一声,把她拉到床边坐下。杨延光揭开了她的盖头,她仍低着头不去看他。有人又拿来两杯酒,让他们互挽着手臂饮下。有人笑道:“好啦,交杯酒也喝过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走吧!”

脚步声和笑声远去,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身边一个男人粗重的呼吸。突然间蒲青莲害怕起来,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陌生,但他已是自己的丈夫,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杨延光看着这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孩,只为那天他一眼相中,她就成为了他的老婆……她和他在绞虹节上看到的生动活泼的样子很不一样,她惶惶不安地坐在那里,拼命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显得楚楚可怜。他知道她在不再害怕时会重新成为他所喜欢的充满活力的样子,活泼可爱,整天蹦蹦跳跳……

他转过身对着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自己,看到她一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柔声对她说:“你别害怕,我会好好疼你的。”

说着,他一件件脱去她的衣衫,把她推倒在撒满花生、红枣的床上。她顺从地任他动作,脸上带着一种做梦般的恍惚神情。这就对了,第一次承欢的处女就该是这样子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还是个小女孩的女人已经被别人抢先采摘过了……此时,蒲青莲也记起来了这件事,怀有的恐惧又多了一层。她想,要是他发现这件事,会怎么样呢?是不是会勃然大怒,觉得自己受了骗,一刀杀了她?或者,立马宣布休掉她?那样倒好,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去找子谦哥哥了……

                  哭嫁(7)

然而,当他从她身上起身离去,她的身体里突然涌出血来。她惊讶地看着被染红的床,手足无措。他拿来白丝帕替她擦拭,看着那鲜红满意地笑了。

在他的抚慰中,她突然醒悟过来,是她的月事来了!上天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帮了她一个忙,让她安然渡过了这一关。然而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呢?也许让他发现,不要她了还更合她的心意呢。

他睡着了,疲惫而心满意足地睡了。这个男人从此就要天天睡在她的身旁了,她感到非常的不真实。她饿了,只有这饥饿的感觉是真实的,提醒着她自身的存在。她抓起床上的红枣吃起来,不管怎样,这漫长的艰难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盐骚 第二部分

采采(1)

初夏时分,天已经亮得很早。常福生在晨光中醒来,发现阿秀已经起床了,正挺着大肚子在屋后引火做饭。一只母鸡带着群小鸡在她脚边觅食,小鸡一团团绒球似的在地上滚动,十分可爱。那鸡是他买来下蛋给她补身子的,她却舍不得吃鸡蛋,积起来让母鸡把它们孵成了小鸡。

炉子很矮,阿秀费力地蹲下去引火。柴火有点湿,半天燃不着,冒出一阵阵青烟,呛得她咳起来。她想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常福生翻身爬起来,几步冲到屋外,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心疼地说:“你看你,都快要生了,还做这些事,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阿秀笑笑:“我哪有这么娇气?咱们孩子也不会这么小气的。我听老人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那也得小心,以后这些事还是我来做吧!反正这阵子我也没去拉纤,闲着也没事。”

“没关系,这些事我能做的。福生哥,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呢?”

“儿子吧,长大了我教他唱川江号子,让他和我一起拉纤。”

“要是生个女儿呢?”

“那也挺好,可以帮你做事,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听了这话,阿秀有点闷闷不乐。常福生搂一搂她的肩说:“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就算生了女儿,咱们也还可以继续生儿子嘛!”

阿秀扑哧乐了:“这个都还没出生,就想下一个了!”

喝着粥常福生看着阿秀浮肿的手脚说:“阿秀,我想去长江边捕点鱼。你快生了,坐月子不能没东西吃。”

阿秀指指屋顶吊着的一串鱼干说:“你不是捕了些鱼了吗?”

“后溪河里大鱼少,我想给你捕几条大鱼吃。我跟老王说好了,跟着他的船出去,如果捕不到鱼,今天可能不回来,明天接着捕。”

“那好吧,捕不捕得到鱼都早点回来呀!”

“好的。”

过了两天,常福生还没有回来。阿秀担心起来,自己找到长江边去了。后溪河进进出出的船多的是,随便搭个船就出去了。

看到阿秀来了,常福生很惊喜:“阿秀,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晚上回去了呢!”

“我在家不放心你,来看看。”

渔夫老王笑道:“小夫妻真是一天也分不开呀!既然来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就在我这船上住,我去打点酒来,咱们晚上煎鱼下酒!”

说得阿秀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奇地看着停在礁石旁的小木船,问道:“这船能住人?”

“怎么不能,有些人家一家子都住在船上呢。我一个人,宽敞着呢!”说着,老王把船上重叠起来的竹篷拉开,遮住的地方就更多了,两头再放下蓝色的布帘,更像是一个小房子了。

“怎么样?不错吧!晚上你们小两口睡船舱,我睡船尾就成。”老王看着自己的渔船,像看着自己孩子般露出疼爱的表情。

老王走后,阿秀问:“这两天打到鱼了吗?”

“打到了,好多呢!就是因为这两天运气不错,舍不得走,想再多打点。你看,都腌起来了!”常福生兴奋地说。

“嗯,老王真是个好人!”

“是呀,他心地很好,得知我打鱼是为了给你坐月子吃,非要把这两天打的鱼都给我呢!”

正说着话,有人来找老王,是个身穿花衣、头上戴着红花、脸上擦着厚厚的粉的女人。常福生说:“老王打酒去了,一会儿回来。要不要进来坐坐等他?”

“算了,他有客,我改天再来找他。”女人扬扬手中的丝帕,扭着腰走了,留下一阵香风。

“这女人是谁呀,你不是说老王是个光棍吗?”

“呵,光棍也要找女人的嘛!”常福生笑了,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老王的相好,做关门生意的!”

“什么叫做关门生意?”

“就是*。这是*中最低级的一种,不能和藏春楼的那些姑娘比。她们在河边搭棚子,客人一去就把门关上交易,客人钱一给就会被推出来把门关上。她们也交税的,叫花捐。”

                  采采(2)

“啊,老王怎么和这样的女人相好?”

“找不到老婆只好这样了,一来二去有点感情了吧。你要是不嫁给我,说不定我也只能去找这样的女人呢!”常福生故意说。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