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盐工的爱恨情仇:盐骚(34)

“就是,你胡铁匠在洪水中没受灾,一家大小也平平安安,算是有福气了!”

大家七嘴八舌。胡铁匠一想也是这个理儿,气就顺了,不再追究这件事了。

宁河镇的第一座铁索桥也被风吹翻了。这座桥在建成之初曾请仙人来踩过桥,旁边还有题字:千年古迹万年牢。在人们心里,这是一座仙桥,它修在镇子的前部后溪河的上游,距离水面比较高,这次洪水没有淹过它,依然完好无损,想不到却被风给吹翻了。风把它铺桥的木板一块块拆散,扔进河里,好像不满洪水兄做事不彻底,既然把那些桥都冲散了,留着这座干什么?

其实所谓的仙人,可能只是过路的某个道长什么的,但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觉得它是一座与其他铁索吊桥不同的仙桥,它被毁代表着不祥,预示着将有更大的灾难。

龙君庙的外面有个青砖砌成的风火墙,雕着龙,能挡风挡火,由于支点起得好,平时刮风时左右摇晃,但不会倒。这次风火墙也被风刮倒了。人们更加惊恐不安,说仙桥吹翻了,风火墙也吹倒了,宁河镇要大祸临头了!盐卤也淡了,不能熬盐了,上天是要灭宁河镇了呀!

更糟的是,后溪河的河滩发生了岩崩,山坡上的土可能是被雨水泡软了,无力支撑地面上的岩石,岩石纷纷松动垮塌,滚下山来堆积在一起,堵塞航道二百多米,落差达三四米,河水在石缝窜流,过往的盐船必须转滩,换船装运。

据说垮的时候大块大块的岩石一路翻滚下来,被撞成好多小石块,但就是这样砸到河里都击起几丈高的水花,把一艘运盐的木船掀翻了,虽无人伤亡,那一船白花花的盐却掉进水里溶掉了再也捞不起来。船老板湿漉漉地从河里爬起来,坐在河边放声大哭。人们心惊肉跳地看着,强撑着开玩笑说:“幸好只翻了一船,要是都翻了,那么多盐倒进河里,这河里的鱼还不都得咸死,可以直接吃咸鱼了。”

这段路是从宁河进入后溪河的必经之路,是水运的唯一通道。转滩重新换船装运很费事,要人把盐或米一袋袋背上坡,绕过塌方处再背下河岸,装到另一条船上去运走。这极大地增加了运输的成本,阻碍了宁河镇与外界的往来。

                  夜夜欢歌(13)

盐卤变淡无法熬盐对盐老板已经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了,航道堵塞更是雪上加霜,不仅盐老板,盐商和镇上所有的人都很着急,一旦航道不通盐运不出去,粮和其他货物运不进来,宁河镇的人就没法过日子了。

后溪河以前是险滩恶水的河流,原本不能行船,是盐商疏导使之通航,因此地盐泉开发得早,航道也比秦蜀开辟南北栈道还早。这次航道一堵,盐商和盐老板立刻召集所有的人开行业会,盐运署也出面参与,商量大家共同集资,赶紧治理疏通航道,以便恢复运输,并计划疏通后在岩崩的山体处用块石和水泥筑起长一百多米,宽四米高两米多的梯形坝,以防再次岩崩或滑坡,使前功尽弃。

大部分盐商和盐老板为了共同的利益都是愿意尽快疏通航道的,但有部分受灾较重的盐老板或是规模比较小的盐老板,已经没有了流通资金,拿不出钱来。经商议,这些人暂时欠着或拿盐来抵,由尚可出资的盐老板先行垫付。杨延光由此也出了不少资,他家资雄厚,原本承受得起,但盐灶受灾太重,一时元气大伤。

杨延光身心疲惫地回到家,却发现家门口聚了一堆人,围着蒲文忠在那里嚷嚷。这些人见到他马上丢下蒲文忠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原来这些人是盐灶请的外地工人,闹着要工资好回家去。

按当地规矩,外地来盐灶打工的人只供吃,不给工钱,辞工离开时才给;本地的盐工却要当天给,做一天发一天的工钱。这是因为盐老板们不太相信外地来打工的人,才兴的这种规矩,多年来长期沿用,虽然有外地盐工觉得不平,但也只能接受。

这次杨家的和瑞祥灶被洪水冲垮大半,幸存的也被泥沙堵塞需要清理,盐卤又淡得开不了工,盐灶不再需要这么多工人,外地的工人们就想趁此结账回家去,谁知灶头蒲文忠不让领工钱,所以工人们跑到杨家门口来闹事。

蒲文忠虽然只是个灶头,但和杨家是亲戚,对杨家也是当自己家般尽心尽力维护,这几年越来越得到杨延光的器重,所以这些事都是交由他来经办的。

听盐工们吵吵嚷嚷地说了半天,杨延光向蒲文忠问道:“是怎么回事?”

蒲文忠答:“我是想咱盐灶受了灾,又要修灶又要应付各项开支,账上没什么钱了,工人的工钱迟些再发,何况等卤水浓了还不是要再开工。发了工钱他们也还不是乱花掉了,未必能回家去。”

那倒是,就算给了工钱,这些工人也常常马上就用得精光,回不了家,只好继续打工。有顺口溜说:宁河好挣钱,一去两三年,回家没有路费钱。这里的赌场、妓院、鸦片馆都是销金窟,这些外地来打工的又多半是单身汉,没啥拖累,一拿到钱,心想玩几天再走吧,难免不到这些地方去把血汗钱花掉。

工人们说:“这次我们是真的要回家了。盐卤冲淡了开不了工,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不如回去看看,等明年再来。”

杨延光挥挥手说:“算了,你把这些人的工钱发了,让他们回家吧。”

蒲文忠应了,带着工人走了。杨延光叹口气心想:这蒲文忠倒是忠心耿耿,只是人不够机灵。他一片好心替自己省钱,却不知就算省下这点钱来对盐灶的起死回生也没太大用处。

                  百年不遇的洪水(1)

上天真是不公平,宁河镇上三大盐灶,张天禄的天禄灶被损不到三分之一,赵源清的广宁灶几乎没受太大影响,只有自己的盐灶被毁掉大半。即使再重新弄起来恢复生产,自己拥有的宁河镇第一大盐灶的名头,恐怕也是很难保住了。

回到家,他去母亲屋子问安。儿子杨元锦高兴地跑来抱住他,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他疼爱地捉着儿子狠狠亲了一口,只有看到孩子的时候他心里的烦乱才稍稍好一点。

母亲翻着瞎掉的眼睛说:“门口乱哄哄的在闹什么?我想出去看看,管家不让,说让我歇着有蒲文忠在呢。”

“没什么,外地的工人来要工钱,我已经让蒲文忠打发他们去领了。您只管带好孙子就是,其他事不用操心。”

“哦,我也知道我操心不上,连问问你都不耐烦……”

“娘,您又来了,我在外面诸事都要操心,已经够乱了,您就不要再添乱了。”

“这次三大灶就咱们受灾最重,我看哪,都怪蒲青莲这个丧门星进了屋,把晦气带给了咱家。”

杨延光皱起眉头,说道:“娘,您不要乱猜测。”

“那你说,为什么偏偏就只咱们家最倒霉?我看人就是分个灾星吉星的,人家都说那个沈玉林就是吉星,自他当了赵家的上门女婿,赵家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红火。”

“娘,你不要再说了,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那您说这宁河镇突然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也是蒲青莲带来的?我看她哪有这本事。再说了,她虽不讨人喜欢,好歹也为杨家生了孙子,您就不要瞎想了。”

大风过去后,镇上一片狼藉,洪水已经把这个小镇摧残了一次,风又把它蹂躏了一遍。房屋倒了好些,露出一片片的空地来。看着那空旷的景象大家都觉得很眼生。树也少了好些,没被吹倒的那些树虽然还在,叶子却所剩无几,光秃秃的枝干让人仿佛觉得冬天到了。最不习惯的是那些吊桥没了,只有光溜溜几根铁索悬在河上空,不仅看着别扭,更是带来极大不便,以前过河只需走过吊桥,现在得到河边坐小船渡过去。

好在雨停了风住了,太阳终于出来了,人们赶紧治理河道,抢修吊桥,清理盐灶,搭建房屋,办理丧事。但天虽然晴了,却又一日热过一日,一下子升到四十多度,太阳仿佛不满前段时间被水和风抢了统治地位,此时要变本加厉地夺回来。毒日头天天热辣辣地煎烤着忙碌的人们,把他们晒得一层层地冒油汗,晒得头上冒青烟,吱吱的快要燃起来。人们感叹说:真是落雨一包糟,天晴一把刀呀!

镇子以前很热闹,路上不通,河里也不通,半边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排排的店铺,小贩们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回响着他们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河里挤满了船只,一船船的盐运出去,一船船的米面、布料、山货等运进来。各船为占地方停靠争吵,船工只穿着短裤站在船头,和河边洗衣的姑娘调笑。茶馆里坐满了喝茶听戏的人,饭店里一张桌子一晚上得轮番使用几次,藏春楼的姑娘个个漂亮,个个不闲着,两层的花船上灯火与笑语欢声通宵达旦……

而今路上也热闹,河里也热闹,不过路上是抬着棺材出殡的人群,天天都有几拨,哭声伴随着凄凉的乐声,一阵阵地响过来,又渐渐地响过去。河里是抢修河道的人们,两人一组抬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大石头,他们从水里抬起石头运走,有时还得潜到水里先把石头弄到岸边。他们使力时喊着号子,汗水雨点一样从身上滴下,虽然被烈日晒得皮肤发烫,心头却是一片冰凉的疼痛。

熊老汉这段时间的生意是空前的好,来买纸钱的人络绎不绝,以前做好一批很久都卖不掉,现在他和老婆天天晚上都在小作坊里忙碌,不然几天不做就供应不上。虽然他也并不想看到镇上这些熟悉的乡亲死去,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生意是好起来了。

这天一早起来,他发现做好的纸钱少了一大摞,觉得很蹊跷,谁还会偷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办丧事的人家也不至于想省这点钱吧?想来想去,他怀疑是胡铁匠因上次树砸坏屋顶的事怀恨在心,现在看他生意红火,故意指使人拿了,好让他没得货卖。

                  百年不遇的洪水(2)

于是他走出门,站在那里破口大骂:“哪个龟儿子偷了我的纸钱不得好死!”

他在那里跳着脚骂了半天,胡铁匠实在听不下去,出门一看,这个讨厌的家伙一大早朝着自己家门口大倒污言秽语,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上次没跟你计较,这次又无端端地来挑衅,便也回骂道:“我还以为哪只乌鸦一大早在这里聒噪呢,原来又是你!你不好好做你的死人生意,在这里吵个啥!”

“这生意没法做啦,有人眼红啦!”

“你说清楚,谁偷了你的破纸钱?”

熊老汉哼一声,眼睛朝天,说道:“谁搭腔就是谁偷的!”

胡铁匠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道:“呸,你那破玩意儿谁看得上去偷?也不嫌晦气!你放心,没人眼红你发死人财!现在是上天成全你,你不用装死来卖纸钱了,你个熊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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