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27)

  玻璃花儿眼有些脸红,因为丈夫刚才又提到父母当年虐待他的往事。好在夜里,没人看见。听听丈夫说的还真在理儿,可嘴上不愿服输,咕噜了一句,“反正我觉得,你现在教的,也不是正道儿。”说完,转身睡去了。

  有了父亲的启蒙呵护,老二世德就把学用结合发挥到极致。父亲刚讲了反间计的使用,他就运用反间计,成功地唆使了一对要好的朋友反目成仇,之前,这两个同学亲兄弟,对全班同学都构成了威胁;父亲教了欲擒故纵计,他就对一个同学施以小恩小惠、甜言蜜语,两天后就把这个同学脚上的一双新鞋,穿到了自己的脚上,因为多少天来,他一直觉得,这双新鞋穿到他自己的脚上更合适,气得同学的母亲,连夜从城南来到城北甄家,把自己孩子的新鞋要了回去。玻璃花儿眼羞愧得无地自容,连赔不是,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没让那孩子的母亲发火。送走了同学的母亲,刚要教训自己的儿子,丈夫又拦着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孩子间的事儿,大人别掺和。”

  常常都是这样,一当母亲要管教孩子,丈夫就在一边儿拦着。

 

 

正文 第09章(3)

  让父亲不满意的,是大儿子世义,虽说比弟弟大两岁,可对父亲新开的课程,似乎并不感兴趣,傻愣愣的,缺少弟弟那种天赋,这就加重了父亲的担心,害怕大儿子会走上自己从前的老路。甄永信打算在大儿子身上多下点功夫。父亲绷着脸,告诉他,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大儿子就直耿耿地问,“包括你和俺妈?”

  “对!”父亲生气地说。

  “可学校老师教我们要诚实做人。”

  “那是骗人的,”父亲说,“那些小鼻子说得倒好听,可是他们要是真的诚实的话,为什么还占领我们的土地,让我们当亡国奴?”

  “可是你早先也这么教我了,‘凡出言,信为先。’”父亲不愿意承认自己也错了,却又无法给儿子解释明白,就骂儿子是榆木脑袋,于是儿子更加糊涂了。

  由于大儿子不可理喻,父亲可就决定让现实惩罚这个执拗的儿子。一天,兄弟二人在院子里踢鸡毛毽时,把毽儿踢到了西厢房的瓦沟里。老二跑去找父亲帮忙,父亲就感觉时机到了。他从房檐下搬来梯子,搭在房檐,对大儿子说,“世义,你是老大,当上去取下。”

  世义犹豫了一下,看父亲威严的眼神儿,只好爬了上去。儿子刚踩上瓦片,父亲立刻把梯子撤掉,恰巧这时母亲上街买菜去了,求助无援,儿子眼泪就流了出来。

  “song泡,社会不认识眼泪,只相信实力。”父亲在房下骂道,“现在该知道了吧,爹也是信不过的。自己想法儿下吧。”

  大儿子两腿开始发抖,脚底一滑,跌落下来,疼得鼻尖冒汗,咧着大嘴哭了。玻璃花儿眼买菜回来,见大儿子坐在地上哭泣,吓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老二一时吓得发懵,忘记了父亲教他的那些韬略,惊吓之下,说了实话。玻璃花儿眼就暴怒起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边说边要把儿子扶起,可儿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只好把儿子抱回炕上,嘴里一刻也没停止泼骂。丈夫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向儿子道歉呢,还是应该先向妻子赔罪。无奈之下,沉着脸,一声不吭。这种沉默却让妻子担心起来,担心自己发作过度,会把丈夫重新变成公山羊。这样的事儿,从前曾发生过一次。便强忍着火儿,降低了声调。

  原想儿子只受了一点擦伤,也没当回事儿,以为睡过一夜就好了。不想第二天早晨,发现儿子的大腿红肿起来,甄永信才相信坏事了。儿子已经起不了炕了。家里慌乱起来,慌乱中,妻子想起了三十里堡,有一个老韩太太,家中有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从前丈夫当劳工时伤了腰,正是她去抓的药,才给丈夫治好了病。想到这里,她揣上银子,匆匆出了门,叫了辆马车,就到三十里堡去了。

  下午回来时,带回来外敷和口服两种药,就给儿子敷上。自知有错,照顾儿子的活儿,甄永信一个人担了下来。由于方法得当,十天后,儿子的腿就消了肿。一个月后,敢稍微动弹了,甄永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心情也比较轻松,盛世飞来时,甚至还能愉快地和他笑谈。

  盛世飞是在甄永信生意清淡后,唯一和他保持正常业务来往的客户,一有讼事,就找他写诉状,谢仪从不拖欠,银子虽不算太多,却足以维持家中的日常开销,这就足以让甄永信心存感激,把他视作知己。见面后赶紧请进正房,吩咐妻子看茶递烟。盛世飞端起茶,没说正事,而是问了些孩子的腿伤之类的琐事。看看好友一味谈些日常琐事,甄永信就相信朋友今天来,只是顺路随便来坐坐,也没了精神,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起来。谈了一会儿天,好朋友说要回去,甄永信也不太留,起身送朋友出门。过了二进院子,盛世飞一把拉过甄永信,神神道道地说,“兄弟今天来,是受人之托。”

  “谁?”甄永信开始警觉。

  “谁?还不是维持会的农会长。”

  “农会长?”甄永信翻了一下眼珠子,“我和他素未平生,怎么会有事托我?”

  “噫,哥哥的英名,城里谁人不知?”

  “兄弟消遣我了不是?”

  “哪儿的话,”盛世飞恭维着,“兄弟我多暂敢在哥哥面前卖关子,今天确实是受农会长之托,专程来求哥哥的,他遇到大麻烦了。”

  “究竟是什么事呀?”

  “咳,说来话长呀,”盛世飞捋了捋舌头,“这农会长巴结日本人做事,也是花了不少银子,才弄了个维持会会长的位子,刚到任还不满一年。他天性又是个爱沾花若草的主儿,有家不回,四处打野食儿,结果就钻进了副手的圈套。那副手本是也钻营着会长的位子,无奈钱少,就输给了农天财,正一心想挤着他呢,就抓准了农天财的毛病,在大连窑子里花钱雇了个窑姐,农会长哪禁得起女人的句搭,就主动上了钩,留那女人在官署过了夜,第二天一早,这女人就不见了,锁在保险柜的印匣里的官印也不见了。”

  “这么说,那官印是被那窑姐儿盗走了?”甄永信问。

  “那还用说。”

  “那就派人把那窑姐抓到不就结了。”

  “咳,大连那么大个地方,藏一个窑姐儿还不方便,派人去捉,岂不是大海里捞针,再说了,窑姐要钱,要那官印有什么用?”

  “照兄弟看,那官印现在会在谁手里?”

  “在谁手里,在农会长副职的手里呗,这不明摆着吗?那副手要拿这官印说事,拱掉农会会长,好取而代之。农会长这几天都吓得不敢办公了,称病在家休养呢。”

  “要这么说,这事儿,还真挺难办呀。”

  “不难办,农会长怎么会托我来找哥哥呀。”

  这话听了,心里舒服,嘴上却直客气,“兄弟这是什么话,哥哪有那本事?去干涉官府的公务,要是真有那等本事,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哥也奉劝兄弟一句,这事还是不掺和为好,老话说,伴君如伴虎,侍官如侍狼。侍候得好,保一个平安,侍候得不好,狐狸没套着,空惹一身臊,弄不好,还要生出许多事端。兄弟现今诉讼的职业已经不错了,何必去跟他们官府交结,自寻许多烦恼。”

  “哥哥有所不知,干兄弟这一行的,不跟官府打交道,怎么行得通?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法律摆在那里,是给老百姓看的,官司输赢,全凭日本人和那些给日本人当官的中国人的一句话。不跟他们交结,兄弟这碗饭,如何能端得起来?不瞒哥哥说,为了交结农会长,我是投了本钱的,要不,我对这事,怎么这样上心?你想,一旦他倒了,我那些银子,不全都打了水票了?”

  甄永信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要是这样,帮兄弟想想,倒也无妨。”又停了一会儿,问,“你保准那官印,儿现在就在农会长副职手里?”

  “保准在,一点错不了。”

  “那副职现在住在哪儿?”

  “就住在他们官署的后院。”

  “那农会长呢?”

  “住在前院。”

  顿了一会儿,甄永信说,“这样吧,赶明儿个,我过去看看,你等中午再来听我回话,中不?”

  “中。”说着,盛世飞就走了。

  盛世飞刚走,冷不防身后闪出个人影,吓了甄永信一跳。定睛看时,是玻璃花儿眼。

  “你傻呀?”玻璃花儿眼开口训斥丈夫,“没生意时,你成天愁眉苦脸的;有了生意了,你却把人家往门外踢。多好的主顾啊,多少人巴结着要交结官府,还巴结不上呢,可你呢,如今官府找上门儿来了,你不但不巴结,反倒推三阻四的。”

  甄永信乜视了妻子一眼,没理会她,转身回屋去了。妻子不甘罢休,跟在身后絮叨,一直等丈夫坐到炕沿儿,又跟到里屋数叨。被聒燥得心烦,甄永信就抬起头问,“你看今天当官儿的,有几个不像婊子?为官一任,吃穷一方,用人时靠前,不用人时靠后,空口白牙的抓人使,见了银子就像苍蝇叮了血,生意?这叫哪门子生意?从他们兜里往外掏银子,哪还不跟从王八嘴里抠肉一样难?他求你办事时,说得好好是是,办完事翻脸不认人,不给你钱,你找谁要去?生意?这是什么生意,弄不好出大乱子的事,不见着现钱,我去扯那闲淡?”玻璃花儿眼还要理论,甄永信懒得和她烦,转身躺下了。

 

 

正文 第09章(4)

  第二天一早,洗漱罢,简单吃了早点,就起身出了家门,来到南街,围着维持会官署转了一圈。

  从前,这里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俄国人来时,把前排门房扒掉,建起一排二屋砖楼,当作市政公署。日本人赶走了老毛子,又在这里设立了维持会。现要楼后,就成了二进的院落,格局和甄家大院相仿。

  回到家里,妻子已把午饭做好。吃过饭,甄永信开始研墨,写了一封短笺,装进信封,就给大儿子上课。

  中午,盛世飞又来了,看他两手空空,甄永信就把昨天劝说他的话又说了一遍,显得颇为难,劝他趁早抽身算了。盛世飞似乎看破了由头,苦苦哀求他,甄永信就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应付。说了一会儿,盛世飞告辞了。

  “你这样逼他出血,就不怕他事后找茬?”盛世飞走后,玻璃花儿眼沉不住了,“好歹他是会长,身后有小鼻子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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