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妃子陈圆圆(4)

 

 “明明是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搜!”

 

 圆圆和妈妈被拖出寮屋。衙役一搜便在稻草中搜出了那一小袋米。圆圆妈像疯了一般拉住那个提米衙役的裤脚,破声哭喊:“老爷呀,这是我们母女俩的活命粮,你拿走了,我们娘俩就得活活饿死,可怜可怜吧!”

 

 那衙役骂一声:“去你娘的!”一脚将圆圆妈踢翻,扬长而去。

 

 圆圆妈后脑撞到一块大石上,撞出一个血窟窿,当时就翻了白眼。圆圆扑到妈妈身上又摇又哭又喊:“阿妈呀!阿妈呀——”

 

 妈妈只对她伸了伸手,便断气了。

 

 邢玉书的堂婶同邻舍们听到哭声赶过来,都被圆圆妈脑后那一大摊血惊住了,堂婶探了探圆圆妈的鼻息,说一声:“她断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引得人人泪下,议论纷纷:“这是什么世道?官府比强盗还凶,打死人就走了!”

 

 “抬着尸体,找他们说理去!”群情激愤,点火就会爆炸。

 

 村中一名老者拦住大家说:“这种世道,小民百姓有说理的地方吗?引起官府弹压,死的就不是一个人了,快把玉书找回来,给她办后事吧!”

 

 邢玉书被找回来后,在村人的帮衬下,钉了个薄板棺材,将圆圆妈埋葬了。

 

 随后,父女二人投靠到苏州金狮巷圆圆大姨家。邢玉书为了避祸随姨父家改姓陈,圆圆大姨腾出一间放柴草的偏厦给他们居住。陈玉书仍然穿街过巷做麦芽糖换废铜烂铁的营生,日子过得极其艰难。陈玉书奔波一天回来累得像一摊泥,哪里顾得上照顾陈圆圆?她像一棵污泥中的小草自生自灭,穿着烂衫,拖着破鞋,头发结成了疙瘩,鼻涕拖到嘴唇,谁看到都会说这是个小叫花子。她在金狮巷中跑来跑去,唯一的娱乐就是玩泥巴和看大姨家的公鸡斗架。

 

 五岁那年,金狮巷的一位老公公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那个爬满牵牛花的小院是那么幽静,篱笆中摆满了开着姹紫嫣红花朵的盆盆罐罐,每到黄昏日落,那满头白发的老公公便坐到石凳上,石台上放着个紫砂茶壶,拉起二胡,唱起她还理解不了的曲子。琴声是那般悠扬悦耳,曲声是那样妙曼动听,将她牢牢拉住了。她将黑黑的小手指含在口中,身子依在篱笆上,一听便听到皓月东升,繁星满天。直到那老公公喝光了紫砂壶中的茶水,起身回房睡觉去了,她才恋恋不舍而回。

 

 老公公最喜欢唱的是这样一段曲子: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凄迷。酒席上斜签着坐的,我见他蹙愁眉死临侵地。阁泪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见了把头低,长吁气,推整素罗衣……这段曲子老公公几乎天天都唱,陈圆圆听得熟了,竟能跟着哼出来了。

 

 那个老公公便是沈天鸿,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终于有一天,这个天天依着篱笆来听他唱曲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先问了她和她家的情况,然后将她拉到面前,用衣袖擦了擦她那污秽的小脸,吃惊地说:“明眸皓齿,好个美人胎子!”他又用手量了量她的身长、脚长,说:“十分匀称,这小姑娘如果吃得饱,很快能发育成美人!”他问她:“你爱听我唱曲?”

 

 “嗯,你唱得真好听!”她连连点头。

 

 “你会唱吗?”

 

 “你唱的我记住了……”

 

 “唱一段给我听听好吗?”

 

 她不害生,稚声稚气唱起来:“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凄迷……”

 

 她当然理解不了这曲词的含义,但唱得颇有韵味。沈天鸿一把将她搂到怀中,动情地说:“孩子,你冰雪聪明!吐字清楚,嗓音清亮,小小年纪竟能把离情别绪传达出来,实在难得!孩子,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只有阿爹,他养不活我,我饿……”

 

 沈天鸿立刻回屋拿出几块米糕,递给陈圆圆。陈圆圆接过米糕,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

 

 沈天鸿看得眼窝不由湿润了,说:“孩子,慢慢吃,慢慢吃。”

 

 待陈圆圆吃完,沈天鸿问:“孩子,你愿意跟我学唱曲吗?”

 

 陈圆圆重重点头。

 

 沈天鸿牵起她的小手说:“走,去找你阿爹商议。”

 

 二人来到陈玉书住的偏厦,远远便闻到一股锈蚀潮霉味儿。屋中点一盏缺了嘴的麻油灯,昏暗的灯光有如鬼火,陈玉书佝偻着腰,蹲在地上挑拣刚刚收回来的碎铜烂铁。

 

 沈天鸿说,自己无儿无女,想收小姑娘做义女,供她吃穿,教她唱曲识字。

 

 陈玉书喜得对沈天鸿一揖到地,说:“哎呀沈师父,你这是行善积德,救了孩子一命,我、我连自己也养不活呀……”他一阵伤心,眼角流出了两滴浊泪。

 

 从此陈圆圆成了沈天鸿的养女,住进了沈天鸿家。沈天鸿给她改名陈沅,对她关爱备至,次日就给她做了新衫,烧了大盆水,帮她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穿上新衫之后,小姑娘靓丽逼人,小叫花子转眼变成了小仙女。

 

 南昆曲双喜班班主陈圆圆再也不饿肚了。沈天鸿手把手教她写大字,念《三字经》,吊嗓唱曲,弹琵琶、扬琴。陈圆圆确实冰雪聪明,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竟然一学就会。但她玩泥巴的劣习许久没改,只要沈天鸿一出门,她便倒水和泥,做起泥人泥马,弄得手脸污秽。为这事沈天鸿曾下狠手打她,打完她又心疼不已,抱着陈圆圆滴下老泪。陈圆圆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终于体会到师父说的“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学得更加刻苦。九年后,她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绝色少女,念做唱打等戏曲表演也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沈天鸿的师弟名叫梁志,是南昆曲双喜班班主,戏班子还有一艘卷梢平台大船。他到沈天鸿家看了陈圆圆和她的表演,心情十分激动,缠住沈天鸿不放,要招陈圆圆进班演戏。

 

 梁志走后,沈天鸿对陈圆圆说:“阿沅,双喜班是苏州最大最有名气的班子,我也是这个班子的创办人。梁志是我师弟,为人很讲义气,他看中了你的戏功,欲招你进班。十年寒窗,为的是一举成名,你也该到台上历练了。”

 

 陈圆圆也很兴奋,她说:“师父,我愿去。”

 

 “进班唱戏可是苦差,你现在还是半吊子,要成‘角儿’,还得火炼水淬。孩子,你要记住,业精于勤荒于嬉,红起来不难,要保住名声可不容易啊!”

 

 “孩儿记得,孩儿决不辜负爹爹多年的养育栽培深恩,爹爹放心!”

 

 陈圆圆进了双喜班之后,梁志给她起了一个艺名“圆圆”,初时扮演的是丫环使女一类配角,一年后她扮演《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一炮走红,名声大噪。苏州百姓不一定知道现任知府的名字,而陈圆圆的名字却妇孺老幼皆知。双喜班在山塘演卷梢戏,只要有陈圆圆出场,万人空巷,“牛舌”、“飞沙”小船的租金成倍上涨,船娘们个个眉开眼笑。甚至远在杭州、南京的客人也慕名而来,苏州的旅舍饭店也随着火爆起来,陈圆圆成了苏州的“招财仙子”,人人爱她羡她也就不奇怪了。

 

 双喜班有个武生有叫于亚然,艺名“飞天猿”,武艺高强,会使软鞭,会使飞刀,轻功更为过人,飘萍飞絮,落地无声,演武戏苏杭各戏班没有过其右者,他和陈圆圆是双喜班两大台柱。于亚然当年也只有十七八岁,自从陈圆圆入班,他就对这个小师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一天看不到她心中便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爱她怜她护她,双眼不离她周围。陈圆圆对这些却懵然不觉,只把他看成一位可亲可敬的大哥哥。

 

 陈圆圆走红了,身边有个大哥哥一样的人爱护她,她父亲陈玉书的日子也好过了,可是她一想起母亲惨死的情景就一阵心如刀割,心酸得难以自抑。

 

 她不知道,有一只凶残的野兽,眼露贪馋的凶光,正盯着她呢。

 

 烟花妃子陈圆圆第二部分横祸美貌是祸,花香惹灾,野蜂浪蝶太猖狂。太岁施毒计,弱女如何脱魔掌?

 

 一“花花太岁”白德义已经多日睡不好觉了,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陈圆圆那美丽的倩影,她那优美的身段,甜润的嗓音,花朵一般的面庞,整日神魂颠倒。他决心把她弄到手做小妾。

 

 白德义是苏州大富豪,家中有两处园林式的巨宅。他舅父田畹字宏遇,是当朝国丈,田妃受到崇祯皇帝宠幸,对田畹优礼隆重,常有赏赐,田畹虽然没有担任什么具体的朝职,却在暗中操纵朝政,他的门生心腹遍布朝廷机枢要部。有这样硬实的后台,又有富可敌国的财力,白德义在苏州的势力便可想而知了,跺跺脚苏州城都会发颤,历届知府上任的第一天先要拜见白德义,如果惹恼了白德义,知府的椅子绝对坐不稳当!

 

 白德义绰号“花花太岁”,好色如命,民间有姿色的女子只要被他发现,他都要想方设法霸占到手,不达目的不肯罢休。陈圆圆是苏州名旦,照现代的说法是“公众人物”,白德义像蝇子盯蜜一般盯住她不放。他原来认为陈圆圆是下九流中的女戏子,只要花上几个钱,将她买进府中没什么难,便派管家到双喜班去找沈天鸿和梁志“讲数”,谁知那沈天鸿是个不爱钱的主儿,一口回绝,他说:“君子固穷,但我不会卖女儿,何况她只是我的义女。这种话头再不要提起,管家请回吧!”

 

 梁志说得委婉些:“陈圆圆是我们班里的‘角儿’,她拿的是包银,并没有卖身给我们,这种事小人可做不了主,管家您多多体谅吧!”

 

 管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回府对白德义一学说,气得白德义脸黑,一拳砸在桌上说:“这些不知死的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派几名家奴到双喜班去把那小娘子给我抢来!”

 

 管家摇摇手说:“公子息怒,这个陈圆圆在苏州名头极响,几乎无人不识,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对公子名声不利。莫如利用她唱卷梢戏散场之后派几个人蒙面把她劫来,官府查问我们推个二五六,我量他们也没有胆子进府来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