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妃子陈圆圆(3)

 

 周奎不由笑起来,说:“哈哈哈,圆圆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心胸自然不同于一般梨园歌伎,不愧是沈天鸿的得意弟子。这是‘雅索’,贤侄不要推辞,就写一幅字送给圆圆姑娘吧!”

 

 吴三桂心中高兴,慨然应允:“好,笔墨侍候!”

 

 周奎一招手,仆人送上了笔墨纸砚。

 

 陈圆圆说:“小女子愿为魁元研墨展纸。”说着,她倒水于那巨大的端砚之中,研起墨汁。

 

 吴三桂待陈圆圆将墨汁研浓,蘸饱了笔,略一思索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苏东坡的《诉衷情》词: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肤凝玉,鬓疏蝉,绮窗前。素娥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

 

 又写上圆圆姑娘雅正和高邮吴三桂的名字。

 

 周奎捻须微笑,说:“嗯,好,贴切。贤侄用坡公这首《诉衷情》词形容圆圆,将圆圆画出来了!圆圆姑娘有何评论?”

 

 圆圆脸孔一红,说:“小女子不敢当。坡公这首虽然是绮诗丽词,小女子从魁元的这笔怀素狂草中看到的却是……”

 

 周奎好奇地问:“嗯,是什么?”

 

 圆圆正色说:“看到的是魁元胸中风雷激荡,雄兵百万,隐隐透出杀伐之声,魁元有大帅之才!”

 

 周奎大笑说:“哈哈哈!慧眼识英雄,姑娘见识非同一般!”

 

 吴三桂惊异又深情地注视着陈圆圆的莲脸,心中说:“这圆圆岂止是天生丽质?而且慧眼兰心,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岂不是我的红颜知己?”

 

 陈圆圆被吴三桂看得心头鹿撞,红云满面。

 

 这时,沈天鸿起身对周奎说:“大人,时候不早,小女还有一家堂会,我们就告辞了。”

 

 吴三桂将那幅字折好,郑重递给陈圆圆。

 

 陈圆圆双手恭敬接过,万福说:“多谢魁元墨宝。”

 

 她抬起头来,又触上吴三桂那火辣辣的目光,便急忙转过身去,随沈天鸿出门。

 

 吴三桂目送陈圆圆穿花阴,过叠石,直到不见了踪影。他觉得她的倩影仍然留在花丛碧水绣阁之间,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也在厅中飘荡。

 

 吴三桂那痴迷的神情被周奎看在眼中,不由轻轻摇头,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吴三桂的神魂这才回到身上,轻轻叹气。

 

 周奎笑说:“贤侄,你的魂魄难道真的被陈圆圆牵了去?”

 

 吴三桂在厅中走来走去,似乎是自言自语:“都说江南出美女,今日才知传言不虚。她莲脸生香,体态婀娜,莺雏燕小,令人心醉神迷!西施重生,然也然也!她的美,美在肌里,美在神思,美在才情,美在聪慧,决非一般风尘女子可比!”

 

 “是呀,她小小年纪,见识超群,实在不能不使人生出钦爱之心呀!”

 

 吴三桂拉了拉衣袖,对周奎深深一揖。

 

 小侄欲纳圆圆为妾周奎吃了一惊,忙问:“哎呀,贤侄为什么行这样大礼?”

 

 “见了圆圆,小侄再也难以割舍,叔父成全,小侄欲纳圆圆为妾!”

 

 周奎盯着吴三桂面孔,缓缓摇了摇头。

 

 吴三桂不解地问:“自古英雄美人传为佳话,小侄有何不可?”

 

 “贤侄已高中武举魁元,纳一小妾本是细事,但现在就纳妾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

 

 “贤侄,大宗伯董其昌拔识英才,并打算招贤侄为婿,贤侄方才已经答应,没娶妻而先纳妾,必然会使大宗伯不快。贤侄鹏程,也要大宗伯扶持,此事对贤侄前程不利呀!”

 

 “可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圆圆归了别人,我岂不是再也得不到她了?”

 

 周奎又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说:“这件事我劝贤侄放手为好,那陈圆圆虽然流落风尘,却不是青楼妓女,不是花几个钱就能买下来的。天下美女无数,大丈夫志在四方,为一个女人害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吴三桂执拗地说:“天下美女无数,圆圆只有一个,我爱的只是圆圆,宁肯不做官我也要得到圆圆!”

 

 周奎那张笑菩萨脸不由阴沉了,说:“贤侄,你这可就不对了,如今天下多事之秋,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你如果这样,我爱莫能助。”

 

 吴三桂犟劲上来了,说:“师叔不肯帮忙,小侄不敢强求,小侄即刻搬到旅舍去住,我一定要设法将圆圆弄到手!”

 

 周奎着急地叫一声:“贤侄……”

 

 吴三桂刚准备起身,却见管家匆匆进屋,说:“老爷,京城吴襄吴大人管家吴强来了,说有急事求见!”

 

 吴三桂同周奎都吃了一惊,周奎忙说:“快传进!”

 

 吴强被引进厅来,只见他一身汗湿,满面灰尘,显然一路赶得很急,进城来连气都没喘便赶到周府来了。他给周奎和吴三桂各施一礼,便急急说:“周大人,公子,我家老爷出事了!”

 

 吴三桂面色一下白了,忙问:“啊,老爷出了什么事?”

 

 吴强说:“袁崇焕率军在松山与清军作战失利,上奏本说我家老爷输送军粮误时,军士饥饿临战溃逃。皇上龙颜大怒,已经下旨将老爷关进了监牢。公子,快进京搭救老爷呀!”

 

 原来吴襄兼任山海关总兵,受督帅袁崇焕节制,受命输送粮草,因河北河南一带连年干旱粮食歉收,要从江南征粮北运,误了期限,导致松山会战失败。

 

 吴三桂六神无主,连说:“这,这……”

 

 吴强伏地大哭,说:“公子,晚了不但老爷性命难保,恐怕还要诛连亲族,迟延不得,快快动身啊!”

 

 周奎也说:“贤侄,此事不但关系到吴襄兄一人性命,如果诛连亲族,连你也逃不脱,会被发配戍边,确实迟延不得。你即刻收拾行李,我这就给大宗伯董其昌写信你带上,请他在朝中周旋疏通。你连夜动身吧!”

 

 当时吴三桂脑中都是美人陈圆圆的音容笑貌,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苏州,但吴襄之案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前程,他不敢拖延,收拾了行李连夜动身了。

 

 周奎将吴三桂送到府门之外,说:“贤侄一路顺风,吉人天相。只要你做了大宗伯董家的女婿,他一定会竭力搭救吴襄兄。”

 

 吴三桂说:“小侄拜托师叔照看圆圆姑娘,我将父亲救出就来接她……”

 

 周奎心想这是什么时候,心里还想那个小美人,但他不便发作,只好应付说:“好吧好吧,你放心去吧!”

 

 周奎目送吴三桂主仆二人走远,叹息说:“此人武功盖世,战策娴熟,将来必会成就一番事业,但色心太重,恐怕会断送在女人手中。”

 

 三沈天鸿在梨园干了大半辈子,晚年在苏州金狮巷买了一处房产。那是一处很僻静的小院,竹篱瓦舍,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小院中有石台石凳,是个安度晚年的好去处。

 

 沈天鸿终生没娶,陈圆圆是他养女。圆圆的闺房陈设虽然简朴,却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这天她跟沈天鸿跑了两家堂会,晚饭后,沈天鸿说身子发酸,早早睡下了。他六十多岁了,又劳碌了一生,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陈圆圆却毫无睡意。卸装之后,她将长发随便挽了个髻儿,盘在头上。她支起纸窗,手托香腮,坐在窗前,望着天上那一轮皓月,忽然悲从中来,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她想起了自己苦难的身世,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

 

 她出生在距苏州五十多里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中。父亲名叫邢玉书,因家中无田无土,只好走村串户,以麦芽糖换废铜烂铁挣几个小钱养家口。

 

 他的妻子身怀六甲,就要临盆了,为了谋生,他还得出门做生意。那天,他回家途中爬上一个荒草没膝的小山冈,发现一只翅膀受了伤的雉鸡在草丛中跳来跳去,飞不起来。他跑了十几步将雉鸟捉住了,不由笑起来:“哈哈,昨夜灯光爆,今早眼皮跳,果然财喜到,原来应在这雉鸡身上!”

 

 下了山冈就到家了,那是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茅屋,他出门前委托一位远房堂婶照看一下他那快要临盆的妻子。走近茅屋,忽听屋中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一个缺牙老太婆手端木盆推门出来就要泼水,看见了邢玉书,咧开嘴巴说:“哎呀阿小,你怎么才回来!你婆娘生了!”

 

 邢玉书怔怔问:“生、生了?生了什么?”

 

 “生了个姑娘,白白胖胖,你给起个名吧!”

 

 邢玉书进了灶屋,将雉鸡扔在柴堆上,没好气地说:“哼,赔钱货,就叫‘野雉’!”

 

 陈圆圆曾是秦淮名妓,后人将妓女称为“野鸡”,据说与陈圆圆的乳名有关,是否如此,恐怕已无法考证了。

 

 睡在湿稻草上陈圆圆饥一餐饱一餐总算没有夭折。四岁那年,江南大水,邢玉书背着她同妻子躲到山冈上避水。山冈上挤满了灾民,躲了三天三夜,她一家差点儿饿死。大水过后下山一看,她家的茅屋已被冲得无影无踪。邢玉书搭了个寮子,连床也没有,一家三口就,而官府仍然横征暴敛,加征“剿饷”、“辽饷”,按人头加征,交不出便捉人拆屋。邢玉书自知交不起这笔钱,留下一小袋米给妻女活命,自己跑到苏州昆山亲戚家去躲避。

 

 陈圆圆一生都记得那天衙役到她家搜查时发生的惨剧,直到多年之后,她一想起那天的情景身子便会一阵颤抖,夜间也常在恶梦中惊醒。那天,***妈去山上挖野菜回来,饿得身子打晃,放下菜篮便一屁股坐在稻草上,胸脯起伏,大口大口喘气。这时,地保带着四名如狼似虎的衙役闯进寮屋。地保手中拿一本簿子,念道:“邢玉书家三口,应交捐白银十五两。陈玉书哪里去了?”

 

 圆圆妈怯怯地说:“家中没有吃的,他到外地借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