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44)

    

    “点灯节时太玄门开”,说的不仅仅是这一日太玄一脉用别样的方式参与民众的狂欢,更代表着,在未来为期一个月的时间里,这里都将汇集着广齐举国上下各派的精英奇才。

    一年一度的文化狂欢因光明神的诞生而显得越发隆重而神圣,广齐的学子在太玄门开的一个月时间里可以破除原本的门第身份,自由借阅太玄书院三重门内的繁尽藏书。

    而最让人期待的还是点灯节时的太玄书会,以文会友,各抒己见。

    能者可以借此机会一步登天,如若有幸被太玄书院举荐,位极人臣都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情。再次者,经太玄新主点拨,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可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元宸领着爻幼幼来到会场,天然生长在峭壁之中的岩洞已经经由巧匠的雕琢,在内里毫无痕迹的搭建出了横梁的结构,借助岩洞内的鳞次栉比修饰出小桥、流水、飞瀑、亭台。

    受邀前来参加太玄书会的,都是广齐的顶尖人才。饶是筛选的条件如此苛刻,此时汇集在宽敞的岩洞之中的文人,少说也有百余人。

    爻幼幼粗略的打量了一眼四周,惊讶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不少女人。

    并非游走于人群之中统一着装的侍女,而是落落大方同身边的男人据理力争的知性女子,这让她不由对太玄书院的氛围好感顿生。

    元宸并不着急同四周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寒暄,而是体贴的陪在爻幼幼身侧,“想去哪里看看?”

    爻幼幼对今晚的太玄书会还是懵懂,“所以现在属于自由活动时间?”

    元宸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为爻幼幼难得的傻气,“太玄书会已经开始了,所有受邀前来的人都可以选择是否递上自己的习作,你所能看到的所有书稿都是今晚文斗的参与者。”

    爻幼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此刻在岩洞之内已经有三五成群的文人学士围着一册被置放在小巧案台之上的书稿而评头论足。在所有案台之上都有标注不同的数字,而远处的一面平整的岩石壁之上更是有几个数字之下已经悬挂上了分发给每一位前来参与书会嘉宾的玉牌。

    元宸看一眼早早就已经拥有了簇拥者的书稿,其中不乏投机取巧马屁狂拍的诗作,只不过词局大派,构思精巧,寥寥数语都似在夸赞,又不似在夸赞。这种灵活又高超的书写方式倒是值得大梁朝中的那帮老顽固好好学学,省得一本奏折能气得他吐血。

    他扫一眼洞内的格局,继续好心的当着向导,“这边最大的场地都是用来交流诗词歌赋、骈文或者策论的,太玄新开的医、工都在飞瀑后边……我带你过去看看。”

    听见自己熟悉的领域,爻幼幼感激的冲元宸一笑。

    元宸立刻不自然的把头撇开了,灯火通明的岩洞之内,爻幼幼盈盈一笑越显明眸皓齿明艳不可方物,他自觉牵起爻幼幼的手,暗暗宣布着主权也无声警告着方才周围跟他一样被晃得愣神的学子,“人多,别走散了。”

    爻幼幼很想反驳方才在燕都大街上人数分明是眼下的好几十倍……只不过,看元宸认真的表情,也只能作罢,由他牵着,错过了四周望着他俩交握着的手无限惆怅懊恼的文人们的目光。

    

    “这位敢问是大梁的元宸元相?”

    爻幼幼刚饶有兴趣的在医部欣赏了几张别具一格的脉络剖析图,一旁便已经有眼尖的人围在元宸身侧,同他套着近乎。

    元宸冷淡的点头回应,用眼神示意他们此时并不怎么受他欢迎。

    前者却好像压根感觉不到主人的坏脸色,依旧觍着脸凑上来笑道,“不知元相今夜有什么高作可以让我们好好瞻仰一番的?”

    爻幼幼在这群不速之客的背后冲元宸做鬼脸,看吧,挑衅的来了。

    元宸原本挑高不悦的眉毛也因为她这一个动作而莫名柔和了起来,“高作谈不上,今晚不过是想带内子过来长长见识。”

    爻幼幼闻言冲他龇牙——她的名声,她清清白白的名声,就被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毁于一旦。

    围在元宸身侧的人像是才发觉爻幼幼的存在一般,将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心情不错的任由他们打量,翻书阅读的姿态优雅从容,有带着些许少女的调皮灵动。

    “元相跟夫人真是郎才女貌。”

    这一句赞扬说的倒是发自内心。

    元宸愉悦的接受众人的马屁,好像爻幼幼被人表扬就跟他被人表扬一样令他高兴。

    众人见在元宸这里似乎发现不了突破口,转而将视线都落在爻幼幼身上。

    “夫人可是对医理略有研究?这可奇了,我们也有一位天之骄女偏爱此术,不知夫人是否有所耳闻?”

    爻幼幼可怜巴巴的将求助的目光投射到元宸身上,元宸忍俊不禁,替她解围,“可是说贵国的安公主?”

    听见元宸主动接下话茬,万泽涛更是恨不能将自己国度的这位公主吹捧到天上去,好说服自己眼前这个令他惊艳的女子在皇家贵气的对比之下也不过是平凡的小花小草。

    爻幼幼倒是对他口中的公主产生了深深的好奇,大梁恒梁帝成婚晚,此时朝中年纪最大的公主也不过刚刚学会说话而已。

    万泽涛被爻幼幼一注视,脸颊微红说的更起劲,“听说安公主三岁能够辨识草药,七岁随皇上外出狩猎,随手在野外一指的不知名树汁竟然对处理动物的撕咬抓伤有奇效……”

    爻幼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广齐居北,低温环境下所生长出来的植物跟大梁有很大的区别。她看胡不归的《三见不喜》里对安公主故事里的神奇树木也有描述,想必就是生长在针叶林中的黄胡吧。

    只不过,三岁辨药七岁听诊,这位安公主倒是一名奇女子。能认得黄胡并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随父亲出门狩猎还能顾虑下人奔波时所经受的苦难,爻幼幼瞬间在脑海之中描绘出一位温婉可人的女子形象。

    元宸见爻幼幼听的投入,就算被万泽涛念叨的耳朵起茧也没有出声打断。万泽涛口若悬河,说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察觉冷场,讪讪的闭嘴,同窗好友林东已经冷笑的开口,“不知夫人在医术一科有什么新见地打算在书会之上同大家交流?”

    元宸不悦的望向他,眼神冷漠好似刀锋。

    爻幼幼却是不惧,将眼前的书稿小心的放下,认真的询问身边的侍人,“有笔墨吗?”

    “有,您这边请。”太玄书院的仆人笑着将爻幼幼引去一旁的书台,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静候着在这一场书会之上经由它们所书写出的临场佳作而大放异彩。

    万泽涛比元宸还紧张的望着爻幼幼执笔的素腕,都说字如其人,他有些颤抖的揣测着眼前这个已经名花有主的女人究竟会写出怎样的字句。

    爻幼幼第一个字落下,林东的眼睛已经瞪得老大。落在宣纸之上的字体怒猊抉石,渴骥奔泉,完全不同于执笔之人的柔弱纤细,起落间蕴藏着一鸣惊人的气势。

    爻幼幼挥洒自如,写的恣意而游刃有余。她的字是年幼时照着阿情的习惯一笔一笔学的,虽说后来阿情又找了不少简淡秀润的字帖让她重临,但她还是更喜欢阿情落笔时的厚积薄发。

    元宸看着爻幼幼风格多变的字体,第一次见时还会惊艳,见得多了,便也觉得这才是她,狡猾而让人难以捉摸。

    爻幼幼写的是她刚刚整理完成的伤兵救急手记的序引,分门别类的将她前些日子的经历同古三七行医多年的经验融合在一起,虽说不是万金油,但是在发展滞后的战场医疗界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

    

    一旁待命的仆人见爻幼幼收笔,立刻上前捧起墨宝高唱,“悬医科二十七台。”

    万泽涛跟林东都不是擅长医术的人,除了感慨眼前的女子竟然也写得一手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字以外也没有太多的见地。

    元宸却是捧场的直接把手上握着的玉牌放在了呈放着爻幼幼手稿的案台之上。

    万、林两人见元宸放的毫不犹豫,不由在心里重新横梁了一下他们与元宸之间的差距。

    太玄书会并不强制要求所有参与者都提交习作,但是手持玉牌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就像是赌博一般买定离手,如果相中了诸多佳作之中的那匹黑马,自然是扬眉吐气,可以伯乐自居,如果眼拙只能欣赏得来三流水平的作品,恐怕就是自贬身份,明年或许都无颜再进太玄门。

    “元相对于夫人倒是推崇……”万泽涛说不上为什么,话出口了才觉得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元宸握着手中的柔荑,心安理得的接受其他人的醋意。哼哼,他在军营里可是忍了许久,也终于轮得到他在其他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文科一百零三台又获玉牌一枚。”

    “好诗!情致深婉、流丽婉转,妙哉、妙哉。”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

    嘈杂的声音丝毫没有干扰到在医部自得其乐的爻幼幼。

    医科虽然提作不多,但是每一份都凝结着其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心血。

    有剑走偏锋让爻幼幼频频摇头不敢尝试的,也有因循守旧,让她有些遗憾亦有些感悟的。元宸就这么一直牵着她,或者说让她牵着,心无杂念的近距离欣赏她认真的表情。

    两个人看完了医部的二十来份提作,爻幼幼这才心疼元宸竟然早早就把玉牌压在了她那份再单薄不过的序章之上。买椟还珠,说的就是自作主张就出手的元宸。

    元宸遥望了一眼排列诸多习作得玉数的石壁,医科爻幼幼的二十七台除了他递上去的那枚玉牌以外,只有另一个颜色温润的绯玉。

    也不知是谁家少年郎慧眼识珠,元宸又扫视了一圈四周,倒是没有发现有将视线格外放在他们身上的。

    太玄书院的然诺阁上,寻香而来的梵清和已经绷不住那张越来越困意十足的脸,问身边的海蓝天,“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