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狱之镣响惊梦

心狱之镣响惊梦


作者:烈烈风中

梦断何处,枷锁伶仃,佳人泪满衫四周灰蒙蒙的,紫色的雾气飘荡缭绕在身畔,静谧的空气里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这是什么地方?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狰狞的兽头,张着黑洞洞的大口,那些无形的雾气一下子凝聚成怪异的手掌,纷纷抓住我的头发和裙衫,直往黑洞里拖。我拼命挣扎着,摆脱了它们,挽起裙子奔跑着,身后传来可怕的吼叫声,可是两条腿软绵绵的,一点儿也跑不动,我又急又气,匆忙中脚踩在裙幅上,忽地摔倒了,身子向着无底的虚空陷落下去,裙袂和衣带变成了绳索镣铐,缠着我的手脚,勒住我的喉咙,啊……在急促的喘息声中,我忽地睁开了双眼,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一股酸痛从身下传来,迅速扩散到全身每一寸肌肤。我想动弹一下麻木不堪的肢体,可是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固定在一起,腿脚也沉甸甸的抬不起来。我使劲摇摇头,头昏沉沉的,耳边嗡嗡一片,过了好一会儿,酸涩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在视野里浮现出暗淡的轮廓。四下里都是纵横的石墙,对面石壁上嵌着一排粗大的栅栏,组成一方封闭的陌生空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边茫然思索着,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十分别扭。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卡在脖子上,遮住了我的视线。这木板是两片拼起来的,刚好把我的脑袋夹在中间;四角上还包着灰色的三角铁皮,钉着铁钉。这是什么东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不,我见过的,就在不久前,我想起来了,这就是监牢里囚禁犯人的木枷!

 

 颈前的枷板上还贴着两张交叉的白纸条,上面隐约写着什么。我凝神望去,费力的辨认着,那上面写的是——“大宋癸未年玖月、颖州缥缈县衙封”,一个个的黑字像一支支锋利的箭镞,刺在我淌血的心上。往事从痛苦里边一点点浮现出来,终于拼成了一幅残破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兹有女犯林氏壹名,系颖州缥缈县香魂村人氏,家世富足。该犯年方及笈,容貌殊丽,本当恪守妇道,深居闺闱;然性卑命*,藐视三从四德,不服管束,以邪异妖术蛊惑人心,媚艳姿色淫乱世风,实属大逆不道,今拘收于浊州府衙狱……”

 

 我,就是上面提到的“女犯林氏”。这里,就是浊州府衙的大牢。

 

 小女子虽出身于乱世乡间,寻常人家,但出落的如花似玉,又值如花妙龄,本当住的是香闺深闱,穿的是纱衣绣裙,平日里只需梳妆打扮,待字闺中,整日价碧纱窗下女红小绣,后花园里嬉笑戏玩。奈何身为一弱小女子,当真是身轻命*,身不由己。可怜红颜命薄,竟以娇容获罪,到头来落得个披枷带锁、身陷淖泥,眼见着清白也难保全!

 

 沦落到这步天地,叫我怎能不感叹身世的凄惨,命运的无常!

 

 什么叫“蛊惑人心、淫乱世风”?我不过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甘与世同浊,难道这也是什么不可饶赦的罪孽?他们就这样卑鄙的诬陷我,把我抓来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这么重的木枷,这么粗的锁链,就算是个强壮的男人也受不了,何况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可怜我天性好洁净,见不得半点脏乱。现在竟被关在这么龌龊肮脏的地牢里,睡在湿乎乎的乱草上。这里四壁阴冷潮湿,到处坑洼不平,淤积着溢出的污水;整天没有阳光透进来,只有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照着巴掌大的一片地方。他们剥去了宽松柔软的绸缎衣裳,给我套上一件暗红的粗布罪衣罪裙,胸前还印着碗口大的一个“犯”字,分外刺眼。水红的长绉裙从脚边垂下来,浸泡在污浊的水洼里,贴身的贽衣和衬裙也沾满了血迹和污渍,散发出一阵阵腥臭难闻的气味。没有香床紫帐,绣裙罗衫,只有蚊虫在细嫩的肌肤上叮咬,坚硬的石块硌着我的腰腿。疼痛、孤独和恐惧抓住我的肉体、淹没了怯弱的心灵,我的身心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反差,几乎要崩溃了。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坐在角落里,思前想后,眼泪汪汪。身心的伤痛让我辗转反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无聊地胡思乱想着,竟然昏昏沉沉地倚着牢墙睡了过去。我多么希望“醒来还复梦中身”,一觉醒来,我不会是镣铐加身、横卧槛中,然而木枷老是硌着脖颈,把我从梦中惊醒;镣铐不时发出稀稀碎碎的声响,无情地提醒我现在的处境。

 

 这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二、牢笼深深,关春色几许?

 

 在半睡半醒的煎熬中,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把我惊醒,牢房里似乎亮了一些。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肥胖的狱卒拎着个黑糊糊的大木桶,一边用勺子在栅栏上挨个敲着,一边口齿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我呆了好久,肚子才和脑袋一起反应过来,她喊的是“开饭啦,开饭啦……”

 

 我挣扎着坐起来,浑身悉哩哗啦一阵乱响,颈部一阵剧痛,险些摔倒,我这才看清脖子上还锁着一根丈多长的铁链子,铁链的一头栓在石壁的一个铁环上。我忍着疼痛的折磨,一点点的朝栅栏爬过去。颈上的木枷有三尺多长,两尺多宽,用两根穿木钉在一起,沉甸甸的好象一张方桌。双手被夹在一尺长、半尺宽、一分厚的木枷里;木枷下面还锁着一道手铐,时常发出哗楞哗楞的响声。连在手铐和脚镣之间的铁链长不足三尺,只有弓着腰,翘着屁股才能勉强站起来,而两脚间的铁链只有一尺来长,根本迈不开双脚,更不用说走路了。

 

 我只能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膝,拖着镣铐枷锁从肮脏的泥水里爬过去,一直爬到栅栏前面,然后挺起上身,用手扶着木柱,把木枷的一端搭在石壁上。那个狱卒看了我一眼,把一个破瓷碗放在我的枷板上,从木桶里舀了一勺灰糊糊的汤水倒在碗里,然后走开了。

 

 一股焦糊夹着馊味刺激着我的鼻子,一直钻到空荡荡的胃里。惹的我腹部一阵痉挛,忍不住干呕起来。我咬咬牙,勉强伸出手来,把那碗东西从栏缝里推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耳边传来了狱卒的叱骂声。

 

 我闭着双眼,柔弱无力的靠在栅栏下边,外边似乎热闹起来了,开关牢门声,镣铐叮当声,女犯们的呻吟哀叫声,狱卒的呵斥声此起彼伏。我打起精神,想起来活动一下麻木不堪的肢体,可是稍微一挪动身子,身上的刑具就摩擦着我的肌肤,钳制着我的肢体,弄的我喘不过气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耗费浑身的力气,忍受持续的疼痛折磨。

 

 这间牢房全部用条石砌成,长不足两丈,宽不过一丈多,再加上小半个埋在地下,显得十分狭小窒闷;牢里除了一卷破席、半片木桶,就什么也没有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选了一块略微平整一些、不那么潮湿肮脏的角落,把眼前够得着的乱草扒拉到一起垫在身子下,稍稍调整了一下扛着木枷的姿势,便靠着牢墙坐了下来。

 

 我看不见木枷下面的手铐,但感觉到手腕上的铐环箍得非常紧,深深地嵌进了肌肉里,动一动就钻心的疼;套在脚踝上的脚镣倒是不紧,但铸铁的镣环又宽又粗,缺口上还锁着一把生锈的大铜锁;每一个链环都有拇指粗细,被磨蚀得黑黝黝的,我估计它起码有二十多斤重。挨着铁箍的皮肤已经被毛刺和棱角磨破了,不停地淌着血水。

 

 我不知道还要在这监牢里呆多久,也不知道身上这些刑具还要戴到什么时候。从前我虽然说不上是锦衣玉食,弱不禁风,但也是娇生惯养,受人百般呵护,依我这怯弱的身子,能经受得了这种非人的牢狱生活,能熬得过这无尽的残酷折磨吗?我轻轻揉搓着手腕,流泪叹息着,从裙上用力撕下一条衬布,塞进镣环和脚踝之间的缝隙,一点点缠绕在镣环上。

 

 他们把我捉来囚禁在这里,要怎样处罚我?命运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无法想象明天会发生什么。是严刑拷打,游街示众?还是百般凌辱,然后开刀问斩?一想到传说中女犯人遭受的种种残酷刑罚,仿佛看到沾血的刑架,皮鞭和夹棍,以及说不出名字的种种恐怖的刑具。我禁不住浑身发抖,却又在恐惧的战栗中体味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感。

 

 三、蹒跚不知去处不知在害怕中挨过了多少时光,突然,栅栏后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束灯火,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灯火在我的栅栏外晃动,牢门上的链条铮然垂落,牢门在刺耳的吱吱咯咯声中打开了,两个狱卒跳了进来。我的心剧烈悖动起来,心惊胆战地抬起头,耳边听到一声粗暴的吆喝,“人犯林氏,出来!”

 

 两只大手不耐烦地抓住胳膊,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从女牢里出来,然后从一道狭长的走廊里一直走上去。我是在昏迷中被送到这里来的,所以除了住的地牢,别的地方什么样完全不知道。走廊的两边是一座接一座的栅栏,每一座栅栏后面都游动着几个诡秘的人影,唏哩哗啷的脚镣声在阴森森的走廊里回响着。耳边阴风惨惨,哀号阵阵,真好比人间地狱。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吃力地挪动着戴脚镣的双腿,冰凉坚硬的铁圈磨着脚踝的伤口,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他们要干什么?是要过堂提审我吗,还是要把我带到刑房里严刑拷打?

 

 四、威语轻拶严相逼到走廊口的时候,有个狱卒把一个黑布袋子罩在我头上,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出了走廊一转,也不知走了多远又一转,费力地跨过一道高门坎,便停了下来,四周鸦雀无声。有人摘去了头上的黑布,一时间阳光耀眼夺目,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仓皇间,耳听得惊堂木一响,两旁齐声喊起堂威,身后的衙役一抖锁链子,大喝一声道:“跪下!”

 

 原来已经到了大堂上。到了这一步,我知道倔强也没什么好处,双膝一弯,“哗啦”一声跪倒在大堂正中。

 

 身后衙役向上叩道:“女犯林氏押到。”

 

 我跪在地上,偷眼往四周一瞅,正堂台阶上摆着一张红漆公案,上面堆着些案卷状纸签筒之类,后面端坐一个红袍纱帽、一屡山羊胡子的枯瘦官员,背后立彩绘大屏风;两旁分列着黑衣红帽的衙役,都板着脸,双手拄着大棍子。

 

 从那堂上坐的大人眼中望去,却见堂下跪了个一身大刑的姣姣少女。女犯披散着长发,面颊苍白,双目红肿,虽说未曾用过刑,可几副重刑具也把一身细皮嫩肉给磨肿擦破了。尽管如此,却也看得出是个绝色女子,生的削肩细腰,娥眉杏眼,乌眸顾盼灵动,掩不住的明媚婉约,楚楚可怜。